過保護



妖怪橫丁的化貓亭,身為店主的良太貓今天身體的狀況不太好。不但弄錯進貨數,退了不該退的食材東西,甚至把帳本的順序搞亂了。而且,只要負責外場的三郎貓一但靠近,良太貓就像受到驚嚇似地立刻跳開,彷彿被重重丟到地上的皮球般反彈激烈。
「不准過來!」甚至連這種話都說出口了,良太貓雖然用類似尖叫的聲音這麼吼,但表情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不過店長,你跟三郎貓平時感情相當好吧?如果是吵架的話快點和好啊,不然連店裡的客人都會擔心的。」生著超長脖子的店員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晃著他的腦袋,居高臨下地望著良太貓與三郎貓的對峙。
「不關你的事啦長首!」良太貓繼續尖叫。
「這樣實在太難看了啊,良太。」三郎貓像是終於受不了了,平時脾氣溫和的他現在也緊緊皺起眉,眼神無奈又複雜地注視著櫃臺上那堆被搞得亂七八糟的外送訂單。
「還不都是你的錯!」良太貓露出尖牙,擺出了一點用都沒有的威嚇狀。
「那就算是我的錯好了,你滿意了嗎?要我在這裡謝罪給所有人聽嗎?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到時候丟臉的人是良太喔。」三郎貓煩躁地搔了下頭。
「混蛋!」良太貓在大吼過後,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奔出店外。
「……嗯?」
與良太貓擦身而過的客人狐疑地挑了下眉,並沒有因為店長的失控而立刻擺出不高興的臉孔。
「啊,陸生少爺!您來了啊。」三郎貓與長首連忙朝客人行禮。
來者正是統御江戶魑魅魍魎之主,奴良組三代當家的奴良陸生。雖然白日時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一旦太陽西下之後,擁有四分之一妖怪血統的他,就會化為另一個「夜晚的姿態」。
受到妖怪之血的驅使,白日的奴良陸生與夜晚的奴良陸生兩者在性格上有微妙的差異,前些時候白日與夜晚的記憶還無法共通,但這點在陸生對自己身上的責任徹底覺悟之後,在記憶上也就沒有隔閡了。
「嗯,突然想來吃頓飯再回去……良太貓怎麼了?」陸生奇怪地問。
「店長跟三郎貓吵架了啦。」長首不止脖子長,看來舌頭也很長。立刻就將「店醜」毫不猶豫地外揚。
「是嗎?不要太過份就好了。」陸生淡淡地道,並沒有表示太多的興趣,「帶個位吧。」
「是是,請跟小的來。」長首的頭領先好幾步遠,身體卻遠遠落在後頭抱起菜單,帶著陸生走到內部包廂,「唉呀如果這不叫過份的話,天底下還有什麼過份事呢?今天一整天店長不斷出錯,把要用的貨給退了、摔了一堆盤子不說,兩眼像是被夜雀的羽毛扎了般一片黑暗毫無生氣呀。」
「哦……」陸生不客氣地坐到椅子上,拿過了菜單,「我想想要吃什麼,一會兒讓三郎貓過來負責就好。」
「嘿,是。」長首應聲,恭敬地退下了。
陸生瞄了幾眼招牌菜,其實要吃什麼在來的途中早就決定好了。只是需要點時間思考是不是要過問良太貓與三郎貓之間的事。雖說大概是因為無聊的事情產生爭端,住在本家的小妖怪們也經常為了無所謂的事情而大打出手,自己混在其中早就習以為常了,但良太貓是化貓組的當家,也是早期對他繼承第三代表示全力支持的傢伙,雖然只是弱小的組,但重振之後也在妖怪橫丁開了這樣一間受歡迎的店面,往後還有不錯的發展性,要是因為小爭執而壞了大好前途那就太可惜了。
自己身為統帥者,部下之間的爭執多少還是得說幾句,讓他們別鬧得太過份才好。暗自下定決心後,三郎貓也走了過來,像往常一樣露出和善地微笑:「陸生少爺,請問已經決定好了嗎?」
「嗯,就這個,跟這個,還有喝的……」陸生隨手指了指菜單。
「好的,我知道了。」三郎貓立刻將餐點記錄下來,「那麼就請稍後。」
「等等。」
陸生把正要退出包廂的三郎貓叫住。
「還有什麼要追加的嗎?」
「……為什麼吵架?」陸生問。
「……陸生少爺,您還真是扔了個直球啊。」三郎貓咳了聲。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陸生支著臉,「不過如果真的不想說的話就算了,反正住我家那些小笨蛋們整天也吵吵鬧鬧,只要最後記得和好就可以了。」
「和好……啊。」三郎貓搔了下豎起的尖耳後。
「有什麼難處嗎?」
「那要看良太……店長自己決定。」看來三郎貓並不打算說出實情。
「喔……」陸生聳了下肩,「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就儘管說吧,照顧部下也是領導的職責。」
「陸生少爺真是溫柔啊。」三郎貓瞇起眼笑了,「也並不是說沒有需要陸生少爺幫助的地方。」
「喔?是什麼?」
「您跟藥師一派的鴆大人關係相當好吧?」
「沒錯。」
「那麼……」

已經不是櫻花綻放的季節了,夜晚的奴良陸生相當喜歡的櫻花樹,現在是綠油油的一片。映照著半圓的月亮,感覺起來並不是那麼有情調,時值盛夏,伴隨蟲鳴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披著靛色羽織踏在月光灑落的長廊上,陸生記著三郎貓有求於自己的事,稍稍地……稍稍地覺得身為奴良組大將的自己,因能夠給予部下幫助而驕傲。奴良家的夜晚通常這時還是相當吵鬧的,畢竟大多數妖怪的活力是從逢魔之刻後才開始湧出,庭院中幾組人馬笑著、鬧著。
「少主,歡迎回來!」金髮的俊美青年眉開眼笑地立刻從院中奔了過來,身未到,飄在空中的頭顱先湊近。
「首無,有點醉了吧?」陸生輕輕推開那顆頭,露出白日的陸生不會有的戲謔神情。
「怎麼會呢,在下一直等待著少主的歸來……非常清醒地。」首無堅持。
「可是頭上下顛倒了吧。」陸生取笑。
「哎?」首無先是慌張地將頭在空中滾了半圈,發現原本的位置是沒錯的後,脹紅著臉抗議:「少主的玩笑真過份。」
「連自己的頭有沒有顛倒著放都搞不清楚,果然還是醉了吧?」陸生輕笑著,滑過走廊。
來到客房,站在拉門前:「鴆哥,還醒著嗎?」
並不是因為對方的作息跟普通人類一樣日落而息,而是對方的身體相當孱弱,也許會早點休息也不一定。
「陸生嗎?沒關係,進來吧。」房裡傳來低聲,光線也亮了起來。
大概真的準備要休息了吧?陸生稍感抱歉之後推開門走了進去。見到鴆正盤坐在墊被上,身上披著的羽織半滑落,稍帶倦容的模樣顯得相當性感。
鴆是從陸生還相當小的時候就照看他到現在的,既是兄長又是親友,頭一個表明要全力支持陸生成為第三代首領的也是他,與本家其他經常把陸生寵上天去的妖怪們不同,鴆是那種有什麼就會說什麼,甚至會大聲對陸生開訓的人。
也正因為如此,陸生覺得跟鴆相處起來多了份輕鬆自在。所以,鴆即使在衣衫稍有不整時起身接待、所以,陸生才會在明知對方已經安歇時稍作打擾。
陸生帶上門,「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怎麼了?」鴆重新理了下領口,關心地問。
「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來拿藥的。」
「藥?身體哪裡不舒服嗎?還是受傷了?快過來讓我看看。」鴆的倦容全消失了,立刻就擔心地對陸生招手。身為奴良組下藥師一派的組長,是絕對無法放著有傷或有病在身的人不管的,尤其對方是他最疼愛,也最尊敬的少主。
「不是啊。」陸生笑著搖手,在鴆面前坐了下來。「就是……」本來要說「是三郎貓託我的」,但想起對方的模樣似乎是想隱瞞這件事,也就不好將當事人說出口。既然如此,說是自己要使用的應該也無所謂吧?所以就改道:「嗯,的確是我要的,只是備著而已。我要治腰痛的藥,還有添加香料的油膏。」
「嗯嗯,腰痛的藥跟……」鴆正準備複誦一次,卻倏地住了口。「那個,陸生,你要這些做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生感受到了鴆努力壓抑慌張地態度。這些藥很奇怪嗎?聽起來相當普通啊。治腰痛的貼布祖父偶爾會用,加入香料的油膏到了冬天是毛娼妓等女性擦在手腳上的保養品……為什麼這些尋常的東西會讓鴆如此驚慌呢?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幫三郎貓守秘了,所以這時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以免橫生枝節吧?
「鴆哥這裡沒有嗎?」他故意問。
「不、有是有……」鴆張了下口,相當困難地爬起身。「我拿給你。」
來到擺放藥材的櫃子前,鴆很快地拿出了鎮痛的濕布跟小罐油膏,在遞給陸生之後,像是相當擔心般地問:「是你自己要用的?」
「嗯。」陸生點頭。
鴆在陸生親口確認後,眼前瞬間變得一片黑暗。他最疼的少爺……他從小看到大的少爺……
「對了,雖然覺得應該沒有這種東西,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問一下好了。」陸生像突然想起來似地開口。
「什、什麼?」
「有沒有會讓人喜歡上的藥?」
「陸、陸生!」鴆像是被鐵鎚打到般地臉色鐵青,「要、要那種東西做、做什麼!」
「啊,說錯了,果然沒有那種東西吧?萬一被無關的人喜歡會很困擾,正確來說,應該是讓特定對象變得順從的藥。」
「順、順順順從!」鴆的臉色已經從鐵青轉白,胸膛上下起伏個不停,一副像是什麼病快發作的模樣。
「鴆哥?怎麼了?」
「沒、沒有、絕對沒有那種藥!就、就算有也不能用!用、用那種東西迷惑他人,是卑鄙小人的行徑!」鴆一臉蒼白地對陸生曉以大義。到底是誰?如果不用藥就無法制伏嗎?不、在那之前,連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想到了……那個懷著任俠仁義的陸生有了連這種應該用生命捍衛的信念都可以捨棄不要來換取的對象嗎?
「……說的也是。」陸生相當爽快地認同了。
「欸?」鴆因為沒有遭到預期的反駁而呆愣。
「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要靠自己花功夫吧,抱歉剛才問了蠢問題。」陸生笑著站起身。明天把東西交給三郎貓的時候也把鴆的這番忠告告訴對方吧。這個世界上果然沒有讓誰立刻就能喜歡上自己的捷徑。
「陸……」
「打擾這麼久抱歉啦。」陸生走向門邊,回頭對鴆笑道:「謝謝你的藥。」

鴆是很少外出的。
如眾人所知,他的身體非常差。鴆一族因為體質的關係,年紀越長,毒素就會在身體裡累積越多,使得家族人人都相當短命。
本來他並不是駐守在本家的人,但自從四國的妖怪來襲事件之後,需要他治療的傷者相當多,為了方便起見,便在本家待了下來。加上原本一直服侍他的蛇太夫在背叛後遭到陸生懲治,少了僕從的現在,住本家的確是比較好的選擇。
通常這個時候,鴆不是在房裡調藥,就是研讀醫書,但昨天陸生的要求實在讓他過於震驚,不但一夜不得安眠,現在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決定了!他要親自去調查陸生那所謂的「對象」到底是什麼樣的傢伙!
在下定決心後,鴆跨出了房門,環著胸大步往大門口移動,習慣地招手要喚鬼牛車來時,突然意識到:不行!這可是秘密的調查,乘坐鬼牛車這麼大東西,絕對會被陸生發現,到時萬一被追問起來,自己就無法解釋了!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雖說要秘密調查,但自己並沒有三羽鴉那樣的迅速的移動力跟銳利的目光……果然搜索情報這種事情還是委託其他人比較好……不行不行!這麼一來陸生的秘密不就曝光了嗎?絕對會引起大騷動的!
「鴆先生,怎麼待在這裡?要出門嗎?」
後頭突然一聲讓鴆嚇了好大跳,胸口痛得不停嗆咳。
「哇!鴆先生!你沒事吧?」
鴆回頭,飄在半空的頭顱跟趕緊過來幫他拍背的身軀……「是首無啊,別嚇人啦。」
「抱歉抱歉,因為看見鴆先生似乎在發呆。現在可是夏天呢,而且還是大白天的,一直站在沒有陰影的地方對身體不太好喔。」首無擔心地道。
「不好意思啊,讓你擔心了……」鴆說到一半,突然想起之前首無曾經為了當陸生的護衛而變裝過的事情,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會被發現了吧!
「首無,你教我如何變裝成人類。」鴆拍上了首無的肩膀。
「咦?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首無歪過頭,不解地問。
「因、因為想調查……那個,嗯,有關人類世界的事!」鴆隨口找了個理由。而且也不算胡說八道啦。
「人類的事?唉呀,既然如此,何必勞煩鴆先生親自出馬呢?收集情報的話由鴉天狗組的小鬼們……」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此事有關陸生的個人隱私……」鴆才剛把話出口,就知道要糟了。因為眼前的首無正是所謂「陸生少爺應援團兼陸生少爺超級粉絲俱樂部」的元老級成員之一,關於陸生的大小事絕對不會放過的。
「……陸生少爺?」首無的視線瞬間銳利了起來,渾身散發出的殺氣可比擬在尚未加入奴良組之前,號稱「常州弦殺師」時代的他。
「首、首無……」
「鴆先生,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地』把這件事說清楚。」
想當然爾,非武鬥派的鴆在力量上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首無的對手,在多少有些勉強之下,鴆就被「請」到首無的房間「密談」了。
見到首無把筆記本、茶與小豆羊羹都擺出來,一臉興致勃勃地要打探「陸生少爺不為人知的秘密PART1」,鴆的體內就湧起了陣陣的無力感。也許自己還沒被羽毛的毒素毒死之前,就先給這些溺愛過渡的陸生粉絲給累死也說不定。
「快說吧!」首無露出興奮的笑容,將「陸生少爺成長觀察日記」給拿了起來。
什麼成長觀察日記啊?陸生難道是暑假的自由專題研究項目嗎……鴆忍住吐槽的衝動,咳了兩聲,「陸生也快要成人了吧,多少……咳、有那種問題也是正常的……」
「什麼問題?」
「就是……就是……成人……」
「陸生少爺快十三歲了我知道,重點是什麼?」
鴆吸了口氣,終於道:「雖然只是猜測,但我想,陸生應該有喜歡的對象了。」
「『欸欸欸欸欸欸——!』」
詫異聲不止從首無口中發出的事情才真的讓鴆吃驚!轉頭一看,房間的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頭烏黑長髮僧侶打扮的俊俏男人居然眼眶含淚地衝了進來。
「少、少爺啊啊啊啊!小僧黑田坊竟是如此的駑鈍,連少爺有了那樣的對象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家的小姐!如果沒有親眼評定,小僧是絕對不會允許的!絕對不會允許的啊啊啊啊!」
「黑、黑田坊!」鴆壓著胸口,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真是的!身邊有這種對少爺溺愛部隊的存在,自己不管身體多強壯,都感覺命不夠用!
手一揮,空中飄下大量羽毛,這時黑田坊與首無才驚覺大事不妙,鴆羽是含有劇毒的,沾上皮膚可不是鬧著玩。
「暗器黑演舞!」黑田坊在地上滾了一圈,僧袍內打出數十把武器,捲起旋風,將羽毛吹到庭院裡去了。
「哼,真是不錯的興趣啊,居然偷聽別人的談話。」鴆砰地坐了下來。剛才灑出羽毛只是為了威嚇而已,黑田坊要算是奴良組武鬥派的要員,如果對方認真起來,自己是奈何不了對方的。
「鴆先生!非常地抱歉!」黑田坊立刻對鴆低頭,「小僧只是無意中在經過走廊時聽到有關於陸生少爺的秘密,忍不住就……」說著,他也從袖中拿出了一本「陸生少爺成長觀察日記」。
「連你都把陸生當成暑假的自由研究題材嗎?到底是什麼學校出的作業!」鴆在用力拍過地板後,用力地咳了幾聲。嘖、再跟這群笨蛋起鬨下去,自己八成連血都要吐出來了吧。
「到底是誰把我的陸生少爺拐走的,快說!」
「什麼時候陸生變成『你的』了!好好聽別人說話啊!」
三分鐘後,茶跟羊羹又多了一份。
「啊……笨蛋增加了。」鴆沈痛地撫著額。「真是受不了啊,本來預定只有我一個人去探探情況就好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鴆先生就不要賣關子了啦,同樣身為陸生少爺親衛隊的成員,獨佔情報是不對的。」首無用力闔掌,「拜託啦!」
「誰加入了那種可疑的團體了!不如說什麼時候創立的啊那種變態的巢穴!」不行,再跟這些笨蛋槓下去,真的要吐血了……鴆心想絕不要因為這種蠢事而死,終於把昨天陸生晚上跑來跟自己拿藥的事情說了出來。
「少爺啊啊啊啊!」黑田坊完全如鴆所料的趴在地上哭天嗆地起來。
「少爺、沒想到少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經如此地成長了……」
至於首無……他的頭滾落在地,雙眼失神,嘴裡喃喃叨唸著。看來即使現在他的頭被誰撿來當皮球踢也可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了。
「我說你們啊……」鴆嘆口氣,「真是夠了。總之教我如何變裝成人類的方法,我稍微去看看就好了,可沒有要干涉陸生的意思。」
「話雖這麼說,但鴆先生也相當擔心吧?萬一少爺被壞女人騙了該怎麼辦呢!」首無終於把頭放回該在的位置,眼裡閃著不尋常的光。
「即使說是壞女人……我們可是妖怪啊,以立場來說,這邊也是『惡』呢。」鴆翻了個白眼,「雖然不知道少爺的喜好,如果對象是人類的話,就不用太過忌憚。」
「可是如果是人類的話,就不需要使用像是催情藥那種東西了吧?啊,也有因為情趣而使用的例子啦……」首無摸著下巴。
「少爺才不像你這種常跑吉原的色胚會知道這種事情呢!」黑田坊大聲斥責。
「那、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嘛!而且身為義賊,總是需要一兩段風流韻事來……而且你不也一樣嗎破戒僧!三不五時就跟青田坊去一番街的酒店混!我已經聽說了喔,你超受小姐們歡迎的嘛!」
「我、我跟阿青是去談公事順便收集情報的,而且一番街本來就是奴良組的地盤,去巡視有什麼不可以啊?」黑田坊邊說邊用錫杖敲著地板,「還有,我去喝的店也不僅止於女……」聲音突然停頓幾秒,「喂……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些……那些少爺需要的東西……」
「……的確是有些奇妙的感覺啊……」首無也沈下臉色。
「喂喂,你們在說什麼啊?」鴆看兩人似乎都會意到了什麼,但自己卻仍不明白,連忙追問。
「那種事,你們寺裡應該不少吧?」首無瞇起單眼。
「別光只有嘴說別人了,吉原可不只有朱紅門,『陰間』也滿多的才是?」黑田坊冷笑。
「你們……麻煩說點我能聽懂的話!」
「啊,說的也是,因為鴆一族都很短命,而且身體不好,沒有太多外出玩樂的機會呢……」首無望著還一臉茫然的鴆,親切地解釋:「也就是說,那樣跟這樣的事情不限於跟女性而已。」
「什、什麼!」鴆張著的嘴顫的都合不攏了。
「因為那樣子很奇怪啊,先不管早上的少爺,夜晚的少爺看起來就是一副對玩樂很拿手的樣子。啊,這點大概遺傳到二代目吧……真是懷念。」黑田坊呼呼地笑了下,「怎麼說也不會搞到腰痛啦,甚至還需要春藥之類的東西輔助。嗯,不可能,少爺才不會這麼丟臉!」
「就是說,所以對象一定是個高壯強大的傢伙!更有可能的……是男人!像是這樣的動作,跟那樣的姿勢!對腰的負擔很大的!」首無恐慌地抱著自己的頭。
討論逐漸往奇妙的地方偏移而去。
「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這麼清楚啊!不、我並不想聽你們的經驗談!完全、一點也不想知道,休想我會問!」鴆壓住胸口,糟糕,真的要吐血了,可以吐嗎?一兩口就好了……好想吐出來之後暈倒。

從結論開始說好了。
鴆、首無與黑田坊三人決定一齊跟蹤陸生(與那包藥)的下落。基於相信陸生應該不會大膽到在學校使用(而且身邊還有雪女跟青田坊在),所以決定放學後才開始追緝。
陸生在把抱怨個不停的雪女跟青田坊先趕回家後,來到通往妖怪橫丁的小巷內。斜陽西下,正是逢魔之刻,他的姿態也起了變化。有禮而拘謹的態度變得自信滿滿,只要唇角稍稍勾起便能魅惑人,可愛的雙眼變得細長,卻一點也不冷酷,反而閃著率直的光。
夜晚的陸生與白日的陸生可說是極端的兩種存在,但不管是哪一種姿態,本質都是相同的。善良,而且意志堅定地守護著他認為重要的事物,
「呀。」
來到化貓亭的陸生對在店前招呼客人的良太貓輕輕揚了下手。本來在店前招呼的工作都是三郎貓或長首在做的,但今天卻是店長自己站在外頭拉客,用猜的就知道八成店內的工作又搞雜了,所以直接被其他店員推出來,讓他做最簡單的事吧。
「啊……陸生少爺,歡迎光臨。」良太貓打起精神露出笑容。
「還沒和好啊。」並非詢問句。
「陸、陸生少爺……您就饒了我吧……」良太貓垂頭喪氣地道。
「呵。」
陸生進了店,是長首過來招呼的。
長首將陸生帶到固定的包廂後,才剛退出,就看見十分可疑的三人組……為首一人金髮,帶著非常有造型感的太陽眼鏡,頭上還掛著耳機,身體與頭部間雖包著圍巾,但那上下浮動的感覺卻無法隱藏。另外後面還跟著一個長髮飄逸,穿著筆挺黑西裝的高佻男子與白髮、眼神有些兇惡,穿著夏威夷衫加七分褲的青年。
「首無大人、黑田坊大人,還有……啊,鴆大人!」長首把三人認出來不過幾秒。
「喂!不是說我們的變裝很完美嗎!」鴆一把扯下黑田坊的領帶。
「因為臉吧……」首無猜測。
「你是因為頭吧!」鴆惡狠狠地道。
「不過這麼一來事情就好辦了……」黑田坊拉來長首的脖子,在對方耳邊嘀咕:「給我們陸生少爺隔壁的包廂。」
長首不過是個小小店員,自然不敢對奴良組的幹部們多問,只能彎著脖子照辦。
另一側,三郎貓負責幫陸生點菜。
幹一人與少主的隨從二人此時將耳朵貼在隔間的牆上仔細聽著動靜。
「『喏,這個。』」
「『陸生少爺……您還真的拿來了。』」
「『不然你還以為我在開玩笑嗎?』」
「『不……那個,您有被問了些什麼嗎?』」
「『雖然鴆哥似乎有些震驚,不過最後還是沒說什麼,應該是認同了吧。』」
鴆在隔壁聽著,差點又要嗆咳起來。認同什麼?他昨晚到底認同了什麼!不!自己什麼都沒有同意啊!而且對象居然是那個三郎貓?先不談首無跟黑田坊這兩人的恐怖猜測居然中了,在那之前,這明顯與自己預期中「強大又美麗的存在」相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嘛!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自己也……
欸?自己也?
「『呼……這樣子真是太好了,要我自己去討還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啊。畢竟我跟鴆先生並不是那麼熟識,這種事情不好開口。』」
「『別見外了,都是一家人啊。』」
「『被陸生少爺這麼說,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鴆的指甲都已經快陷進牆裡去了,旁邊兩人也都是大約相同的反應。一家人?誰跟這臭小子是一家人啊!厚臉皮也該有個限度!竟敢把他們的少爺……
「『不過,看那樣……』」
三人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暗器黑演舞!」
「弦術•殺取『蛇行刃』!」
「羽亂空!」
脆弱的包廂間隔如何能抵擋三人的暴行,立刻粉碎成片片殘渣。
「……『明鏡止水』。」
刀光一閃,三人攻擊的目標消失在眼前,等再次看清楚之後,嚇壞的三郎貓跟手拿刀面露些許無奈的奴良陸生不知何時早已閃到了一旁。
「陸生少爺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這傢伙啊!」黑田坊一邊收拾掉落在地上的兵器一邊啜泣著。
「陸生少爺……我、才不認同!身為陸生少爺的隨從,我絕不認同這樣弱小的傢伙當我們的大姊頭的!」首無也把線慢慢捲回手上,眼淚嘩嘩地落了下來。
「陸生……我並不是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能再多考慮一下對象……」鴆沈痛地說完,又重重地咳了好幾下,這次真的在口中嚐到了鐵鏽味。
「那個……你們應該搞錯了什麼吧?」陸生把刀收回鞘中,「而且從放學之後就跟蹤我到現在,到底有什麼事?」
「陸生少爺昨晚不是從鴆先生那裡拿了這個跟那個,還說想要春藥嗎!畢竟陸生少爺快要成年了所以這方面的事情我們也管不著,但至少……至少可以選一個好一點的吧?一想到將來可能要叫這傢伙大姊頭,我們就啊啊啊啊!」黑田坊的腦中一浮現眾幹部排排跪坐在三郎貓面前喊大姊頭的景象,腦漿就沸騰般的感到恐懼。
「……啊?」陸生這回真的傻眼了,他完全不明白黑田坊到底在說什麼。而且春藥跟大姊頭又是怎麼回事?
「事到如今,陸生少爺就不必再隱瞞了!陸生少爺跟這傢伙在交往吧!而且還因為對方的野蠻行徑,弄得需要貼濕布來鎮痛!我說的沒錯吧!」首無大聲道,手指直直對著已經僵成木人的三郎貓。
——完全不對。
正當陸生脫力地想開口解釋時,發現因為騷動所以來察看發生什麼事的良太貓,大大的眼中現在蓄滿了淚水,在陸生還沒來得及說話前,轉身就往外跑。
「良太!不是那樣!你誤會了啦!」三郎貓終於恢復了行動力,追著良太貓也一樣衝了出去。
「……欸?」
望著眼前戲劇化的一幕,先出聲的是鴆。該不會……該不會……
「我只是幫三郎貓跟鴆哥拿藥而已。順帶一提,真正要用的人是良太貓。」陸生嘆氣。到底為什麼會演變成自己跟三郎貓交往這種破天荒的想像呢?「昨天沒有明說是因為他們看起來不太想被其他人知道的樣子,就保密了。」
「可、可是剛才陸生少爺不是說什麼一家人……」黑田坊結結巴巴地道。
「化貓組不是我奴良組傘下的成員嗎?當然是一家人啊。」
「……說的也是。」
「還有,春藥什麼的,我跟本沒說過那種事吧?」陸生環著胸瞪著鴆。失去這個人的信賴才是讓他最錯愕的,為什麼會認為自己想要那種東西呢?
「那、那個,你昨天不是說要讓人變得順從……不就是類似的藥嗎?」鴆小聲地嘀咕。
「我的意思是,有沒有讓人能夠變得比較心平氣和,好好聽人說話的藥啦!因為良太貓的反應太極端了,三郎貓只是想讓他冷靜下來好好溝通而已,昨天是我沒解釋清楚,但誤以為是那種東西未免太過份了喔。」難怪昨天鴆的反應會那麼……呵。
「啊……對、對不起……」鴆把頭低了下去。
結果完全是誤會一場,這實在是太過丟臉了……
「所以說,陸生少爺並不是跟什麼強壯的大個子交往囉!」首無一旦明白是誤會,情緒立刻又高了起來,臉上甚至還掛著笑容。
「……那什麼可怕的妄想啊。」陸生皺了下眉。「之後記得跟三郎貓道歉啊。」
「『是……』」黑田坊跟首無同聲。
「唉,回家去了。店被你們搞成這樣,飯都不用吃了。」陸生輕輕一揚手,慢慢步出店外。
前頭黑田坊跟首無兩人搭著肩大步走著,似乎真的因為陸生並沒有跟他們想像中的奇怪對象交往而鬆了口氣,甚至還哼起歌來。
「鴆哥。」陸生瞟了眼鴆的裝扮,呼地笑出聲道:「這襯衫太顯眼了……呼、哈哈哈哈!到底是誰選的啊?該不會是鴆哥自己選的吧?」
「不要笑!」鴆這回不只臉,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啊,真的是鴆哥自己選的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我又不是人類!現代人的衣服長的都很奇怪,我怎麼知道該選什麼!」
「不過鴆哥認為我會想要拿春藥這件事,打擊真的很大呀。」陸生摸著下頷低聲。
「就、就說對不起了嘛!我並不是真的認為陸生是這種卑鄙的傢伙,可是、那個啊,可是……如果遇到了怎麼樣都想要到手的東西、無論如何都想要的對象的話,一時昏頭不也是有可能的嗎?而且……我不是沒有給嗎?我認為,如果是你的話,說到那個份上你就會因此清醒了才對。」鴆低著頭,口氣無比認真。
「……嗯。」陸生愣了下,隨即露出微笑,「果然鴆哥就是鴆哥,相當地瞭解我嘛。」
「你在取笑我嗎?」鴆看似不開心地抿起唇。
「怎麼會呢?只是……弄錯了一點。如果我真的因為有非要到手不可的對象而昏頭的話,一定會當面,一次又一次地對著那個傢伙說『我喜歡你』……一次又一次地、吶。」
咚、
心臟在鴆注視著陸生的自信笑容時,瞬間加快了速度。
「咳……咳咳!」一如往常地猛烈咳嗽。
但唯有這次,鴆嘗到的鐵鏽味,竟帶有微微的甜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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